《暗黑》S1-S3：未知是人生最好的恩赐

前阵子烂番茄发起了“Netflix最佳剧集”投票，全球有超过250万人参与，最终德剧《暗黑》（Dark）以绝对优势问鼎。

要知道当时该剧第三季还没放，谁都不敢保证它会有怎样一个结局，可见观众们对《暗黑》的喜爱与信任——在2020年6月27日（剧中的世界末日）播出最终季后，所有担忧和怀疑都可以放下了，这部突破时空限制、把穿越玩出花来的作品，经得起大家的盛誉。

我是在近半个月时间里一口气看完三季的，因此对《暗黑》的故事有一个更连贯流畅的感受：它是一部仅靠剧本编排和逻辑设计就足以折服观众的剧集（大家分析讨论的焦点，大多也集中在理清时间线和人物关系上），最难能可贵的是三季26集下来，挖了那么多、那么大的坑都可以填上，整体看下来没太大的bug，实在值得赞扬。

除了环环相扣的剧情外，我还为《暗黑》中不时透露出来的真挚情感和人生体悟而动容：无论多么高超精妙，技法都是冰冷的，只有往里倾注了感情，技法才有深入人心的魔力。

【友情提示：下文会有全三季的剧透，没看剧的朋友请谨慎阅读。】

谈《暗黑》绕不开逻辑缜密的剧情，本着“只谈大局、不谈细节”的原则，我先来简单整理一下它的设定。

该剧决定性的真相要到第三季最后两集才揭晓：一切恩怨纠葛，源于1971年温登小镇上一次暴雨夜里的车祸，钟表匠坦浩斯的儿子、儿媳和孙女在事故中殒命，伤痛欲绝的坦浩斯为了挽回亲人开始苦心研制时光机，并于1986年6月21日进行了实验。

这次实验失败了，坦浩斯并没能穿越时间找到亲人，还摧毁了自己所在的世界；可与此同时，该实验开启了温登山洞里的时光隧道，催生出了两个平行世界。

我把这两个世界分别称为A世界（Adam/亚当世界）和E世界（Eve/夏娃世界），两者并非是完全相同的镜像世界，例如E世界中的米凯尔（米克/米切尔）没在2019年穿越到1986年，因此不存在尤纳斯（约拿/乔纳斯）。

从两个世界诞生的那一刻起，它们就注定要经历生生世世的新生、毁灭、救赎、罪孽。

《暗黑》的叙事重点放在了尤纳斯所在的A世界，如果把S1的叙事“转速”定为100，那么S2的转速在150-200左右，而S3则在此基础上越转越快，最终转到了1000以上。

当然，我们不能以此认为前两季的价值不高，因为《暗黑》的叙事是一个循序渐进、抽丝剥茧的过程，开始的故事着重于夯实基础、确定世界观，尤其是第一季里成年尤纳斯对青年尤纳斯的谆谆教导（步步挖坑），可以说是为该剧的气质定下了一脉相承的基调。

当第一季末少年黑尔格（海格）与青年尤纳斯跨越时间接触的时候，观众们会有种“在乌云密布中看到一缕阳光”的明快。

第二季剧情的作用和第一季是相同的，区别在于加了一个“世界末日”的倒计时和更多时间节点，用以加强紧迫感和宿命感。

同时，人为干预时间历史进程的情况也有显著增加。

例如S2E6中，1921年的老年尤纳斯（亚当）哄骗青年尤纳斯回到2019年6月，名义上是希望他劝阻父亲米凯尔自杀，实则是要“照常”促成这件事。

在一件件匪夷所思又精心安排的变故之下，我们渐渐明白了亚当的真正打算：终止这个不断往复的循环，实现不再周而复始的毁灭。

为此，亚当不惜在青年尤纳斯面前打死了玛莎，就是为了让一辈子带着伤痛的尤纳斯最终能成为自己。

在第二季结束前，每个人物都走到了各自的位置，互为母女的夏洛特和伊丽莎白，将这种无力反抗的宿命感推到了顶峰。

但是，这些层层套嵌的关系细究之下总能发现不少漏洞……于是，E世界的玛莎出现在了尤纳斯面前，把《暗黑》的故事正式代入了平行时空的2.0版本。

在第三季的剧情推进中，观众通过两个世界的联动还明白了一件事：同一个世界里可以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人。

比如E世界的两个青年玛莎曾同时到过A世界，其中一个被巴尔托斯叫回了E世界，另一个则把尤纳斯带到了E世界。

在这个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的乌比斯环里，所有因缘际会都是被设计安排好的。

虽然两个世界所做的选择有所不同，但最终都将殊途同归，经历生离死别、关闭重启。

两者的交点便是亚当和夏娃——亚当在A世界打死了玛莎，青年玛莎（夏娃）在E世界打死了尤纳斯，亲眼目睹对方死去的尤纳斯和玛莎，终会成为下一个亚当和夏娃。

这样不仅解释了世界不停运转的核心原则，进而还阐明了两位首领行事的动机和目标。

亚当名义上要创造没有痛苦的天堂，实则想毁灭一切，终止轮回；夏娃名义上要阻止世界末日，实则要让一切发生，使轮回继续下去。

亚当工于心计，操纵着A世界所有人为己所用，夏娃则对E世界的人有着绝对掌控力，由于E世界的“穿梭球”同时具备穿越时间和空间的功能，所以E世界对于A世界的干预很像是打在两个世界上的补丁，使得两者形成了平衡的循环。

除此之外，为了防止有人“作弊”破坏轮回，《暗黑》还加了个更强的补丁：关键人物无法自杀或意外死亡，一旦出现这种危机信号，就会被其他人、其他事阻止。

这便是时间的“游戏规则”，你人生的下一环已经存在，你只能保证这一环会如期发生，而所有试图改变循环的努力，实际上都是为了完成循环的过程罢了。

因此，越是了解规则的人，表现地越是认命，E世界夏娃团队的成员都认同这个理念：我们处于一条没有开头和结尾的线，一个无限的圆圈。

开始便是结束，结束亦是开始。

（具体的人物关系和时间线太过复杂，大家可以去找找其他一些文章，写得相当详细，这里我就不做类似的重复工作了。）

如果《暗黑》的故事永远这样进行下去，恐怕剧内剧外的人都会受不了，“破局”势在必行，而破局人正是另一位时空旅人，A世界的克劳迪娅。

在原本的循环剧本中，她接受了E世界克劳迪娅的指示去影响尤纳斯，但她突破了原来的限制，同时扮演了两个世界的自己，依靠“高权限”充分搜集了两个世界的信息，并最终发现了真相：

两个世界的联系，源于创造两者的原始世界，当“循环点”出现时，三个世界会出现短暂的连接，时间静止，因果链也会暂时断裂。

在克劳迪娅的指引下，亚当说服青年尤纳斯找到了在E世界玛莎，后者带着她来到了能改变一切的时间和地点。

尤纳斯和玛莎这段位于“时空之桥”的戏余味十足，他们同时放弃了对另一个世界年幼爱人的追逐，在退却中碰到了彼此，进而找到了前往原始世界的通道。

之后发生的事就水到渠成了：两人阻止了车祸的发生，给了坦浩斯找回亲情的宝贵机会，时光机没有被发明出来。

然而这儿还有一个更残酷的结局，尤纳斯和玛莎才是造成车祸的罪魁祸首，他们的行为确保了三个世界的轮回能保留下来——如此处理虽说能把《暗黑》的宿命感推向极致，可在立意和格局上却落了下乘，只能继续虐大家，因此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结局。

尤纳斯和玛莎阻止了起源，A世界和E世界都没出现，所有不该出现在温登小镇的人都烟消云散了……

克劳迪娅也确实拯救了女儿雷吉娜——她并不是克劳迪娅和特隆德·尼尔森的孩子，而是克劳迪娅和核电厂创始人贝恩德·多普勒的私生女。

回归原始世界后，《暗黑》用结局里的一场小型聚会，言简意赅地阐明了时间修正后的结果：

只有6个脸熟的温登人出场，分别是卡特琳娜、汉娜、沃勒、雷吉娜、彼得，以及他的变性爱人——独身女护士伊妮丝不会收养米凯尔，因此不会有康瓦德家族，尤纳斯不会出生；伊根·蒂德曼不会和汉娜相遇生下西莉亚，巴尔托斯和西莉亚无法孕育诺亚和艾格尼丝，也就没有了尼尔森家族，包括特隆德、乌利希、玛莎三代人；没有了诺亚，夏洛特和伊丽莎白不会出现，多普勒家族也会止于彼得。

尽管在A世界和E世界的基础上引入原始世界来解决时空悖论，有一丝丝“开挂”的味道，但《暗黑》的故事讲到这里能讲通、做到逻辑自洽就已经很强了。

有意思的是，最后聚会上众人的愿望依然是“一个没有温登的世界”，汉娜还想为孩子起名为尤纳斯……有些事情，在这个世上绕了一大圈后仍会发生。

“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区别只是执着的幻觉。”《暗黑》第一幕选用了爱因斯坦这句话作为开场，在我看来，这句话也是十分精髓的观剧指南，时间在这里是模糊不清、不可捉摸的，唯有执着牵引着每个角色迷失其中。

“痛苦如一艘船，而欲望是指南针。”人皆有七情六欲，《暗黑》中周而复始的时间旅程便是由一段段的“贪嗔痴”驱动，倘若没有这些欲念，故事没法开始，更不能继续。

欲望本身不分对错，它可能源于单纯的爱，却造成了延绵的恨……最典型的要数乌利希的穿越之旅。

为找回儿子米凯尔，乌利希从2019年误穿回了1953年，自觉“改变过去就能改变未来”的他不惜对少年黑尔格痛下杀手，结果却为后两个33年的失踪案埋下了祸根（E世界的乌利希则在1986年砸瞎了成年黑尔格）。

康瓦德家族的形成则源于两段错位的依靠：伊妮丝对于米凯尔的关爱怜惜，以及米凯尔对于被困在1986年的接纳。

米凯尔接受命运对自己的安排后，这条线便联系了起来，不需要有外人干预，只需要没有血缘的母子俩顺势而为。

但人对于命运的抗争也从来没停止过，当乌利希得知米凯尔的行踪时，他奋不顾身逃出精神病院来到了儿子身边，父子俩的相认拥抱是第二季里最令我动容的时刻。

信命却不认命，乌利希和米凯尔做出了逃离的努力，但还是被老年伊根阻止了变数的发生。

深沉的爱必然会带来执念，执念会带来反抗，也会带来加害……

伊妮丝对米凯尔的爱惜渐渐扭曲成了占有欲，她不惜下药镇定，也要把孩子留在身边。

而在克劳迪娅这里，她的爱是以一种后知后觉的形式表现了出来，如果不是“不想让父亲死的执着杀死了伊耿”，恐怕她之后也不会那么竭尽脑汁且小心翼翼。

克劳迪娅对于雷吉娜的爱护是最纯粹、最无私的，当她发现自己无法阻止女儿得癌症、在末日中死去时，她只能不断尝试去突破A世界的时间限制去逆天改命。

所以说，克劳迪娅的执着成为了《暗黑》中最至关重要的变数，她不惜杀了E世界中的自己，只为了能找到让雷吉娜活下来的办法。

爱可以是时间的帮凶，爱也可以是世界的救世主。

可仅仅有克劳迪娅的发现是不够的，想要终结这段没有首尾的历程，必须要让两个世界的话事人亚当和夏娃做出让步。

这两个人是冲破血缘、时空阻隔且心有灵犀的天生一对，他们对于爱恨的执着早已蒙蔽了自己的双眼，让他们俩放下执念，谈何容易？

可以说，除了方法不同外，尤纳斯和玛莎的行事风格和执念深度几乎一模一样，他们互为阴阳，又互为因果。

两人都放弃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，因而带着两个世界的人一起被困在牢笼里，区别只在于尤纳斯渴望“不曾拥有”，玛莎追求“不再失去”。

这份执念可以进一步具象化到对两人孩子的（兔唇无名男子，艾格尼丝的丈夫，特隆德的父亲）态度上，作为两个世界的“结晶”，尤纳斯不想让他出生，玛莎则要给他一段人生。

两个人都没有错，但加在一起就变成了大错特错，爱的执着只为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与折磨。

当年老的亚当没有按计划杀了夏娃时，我便知道循环被打破了——尤纳斯先一步放下了执着，两人的拥抱，不仅意味着彼此之间的和解，也意味着与自己、与世界、与时间的冰释前嫌。

爱不分善恶，更无谓好坏，它是我们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源动力。

《暗黑》的构思和技法出类拔萃、无可挑剔，能把时空穿越掌控到如此程度，在同类题材的作品中算是独一份儿了，而该剧关于“爱和执着”的主题也足够升华到位，令人心悦诚服。

不过，《暗黑》给我留下最深的感悟，却是对拥有“线性未知人生”的庆幸。

改变过去、掌握现在、预知未来，这三点可谓是无数人的幻想的愿望，尤其是无法做到的前后两点，又将很大程度上改变当下——《暗黑》就帮大家全方位、无死角地实现了这些愿望。

可如果真有人预知了未来，并对你说出了具体的应对方案，那么你只有“做与不做”两种选择，根本没第三条路可选。

《暗黑》有意采取了一种巧妙的叙事方式，在各种因果循环上集中轰炸，我相信，即便是再喜欢这部剧的人，在不断变着花样的“重复”下，多少都会感到些许腻烦（更别说被看烦劝退的人了），真要像剧里那样，恐怕大家很快都会痛苦挣扎、麻木不仁。

于是乎，在这部缺乏“惊喜”的剧集里，让人感到温馨或舒适的戏份，反而往往来源于未知。

例如在“世界末日”后，与诺亚相依为命的伊丽莎白询问对方“天堂”是什么样的，尽管青年诺亚早已从亚当口中得知了天堂的景象，可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，便只能向伊丽莎白描绘预想中的美好——因为未知，所以向往，也因为未知，伊丽莎白可以一遍遍地提问，诺亚可以一遍遍地回答。

《暗黑》的这一立意在剧终前达到了最高潮。

完成逆天改命、身体即将消散时，玛莎情不自禁地问了尤纳斯一句：你觉得我们会留下什么吗？

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，因为两人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，他们没有经历过，也没听人说过，前方是一片“黑暗的光明”，那片亮光，名曰未知的未来……

“你我是完美的天生一对。”尤纳斯无法告诉玛莎未来有什么，却可以告诉她此时此刻彼此心知肚明的共识。

我们存在过，我们相爱过，如此便足够了。

这是《暗黑》中最浪漫的一幕，我们不必幻想能改变过去、预知未来，在人类彻底改变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之前，这样既定又未知的人生是最完美的：可以找到来时的路，未来拥有着无限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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